“当真相尚未揭晓时，谎言已经在世界上走了一圈了。”

人们常常以为这是马克・吐温（Mark Twain）的名言，然而他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实际上，这是杂文家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曾经写过的一篇文章的变体。

这个误会就和一些大行其道的阴谋论一样，由无关的事实和虚假的信息组成，以某种方式连接到一个松散的叙述中迅速传播，被人们当做所谓的 “真相”。

发表在 PLOS ONE 上的研究 ——An automated pipeline for the discovery of conspiracy and conspiracy theory narrative frameworks: Bridgegate, Pizzagate and storytelling on the web，则系统地探索了这些联系是如何建立的，从而可以追踪到阴谋论的源头。

“我们一直在讲故事，用它们来解释和传达我们的各种文化意识形态、规范、信仰和价值观，” 作者之一、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计算民俗学家的蒂莫西・坦格里尼（Timothy Tangherlini）称，但就阴谋论而言，这些故事可能会导致很严重的现实后果。

他说：“故事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都具有影响力，人们因故事发起行动，甚至许多种族灭绝都源于某些故事和 ' 谣言 ' 以及阴谋论。”

“披萨门” 叙事框架的三维可视化。研究人员绘制了披萨盖特阴谋理论叙述的图形表示，每个故事的主要子图都有层次，并且在这些层次之中连接了关键人物，地点和机构。

“披萨门” 事件

坦格里尼和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合作者们，将民俗学知识与机器学习相结合，分析了从 2016 年 4 月至 2018 年 2 月 Reddit 和 Voat 论坛上的约 18000 条帖子，这些帖子与已被彻底揭穿的阴谋论 “披萨门”（Pizzgate）相关。

他们使用该数据生成叙事的表示图像，其中包含多层结构表示各个子情节。而这些层与层之间和层内部的连接线则用来表示关键人物（“参与者”）、地点、事件、组织和其他元素之间的关系。

诚然，社交媒体论坛上包含许多无关紧要的内容，但是人工智能技术使得研究团队能够找出披萨门阴谋论中的隐藏叙事，并区分阴谋论事件和真实事件的差异。

位于华盛顿特区的 “乒乓彗星比萨店”，这是 “披萨门” 阴谋论的中心地点

他们发现，阴谋论往往由某些叙事线索形成，把各种人物、地点和事件连接在一起，否则无法自圆其说。这是一个脆弱的结构，因为一旦删除某个关键元素，故事就失去了凝聚力，无法进行病毒化传播。而真实的阴谋并非如此，即使忽略其中一些因素，真实的阴谋仍然成立。

披萨门事件发生在 2016 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导致当时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的竞选经理约翰・波德斯塔（John Podesta）的个人电子邮件遭到激烈的网络攻击。维基揭秘（Wikileaks）于 2016 年 11 月发布了这些电子邮件，由此，虚假谣言四起，认为波德斯塔的电子邮件中包含人口贩运和儿童色情信息。

而这些谣言很快就演变成一个全方位的阴谋论，将民主党高级官员与几家美国餐馆联系在一起，其中最著名的是华盛顿特区的 “乒乓彗星比萨店”。该阴谋论称，称一家位于华盛顿的披萨店：彗星乒乓披萨店，是希拉里虐童组织的大本营，餐厅的所有者詹姆斯・阿勒凡提斯（James Alefantis）直接受希拉里本人操控，以该餐厅后面的房间为基地，绑架、侵害和贩卖儿童。

这种阴谋论迅速在 Reddit 子组、Twitter 和包括 InfoWars 在内的各种右倾和保守媒体上散布。

InfoWars 主持人亚历克斯・琼斯（Alex Jones）最终于 2017 年 2 月，在诽谤起诉的威胁下，向乒乓球彗星披萨店老板阿勒凡提斯道歉。

阴谋论四处蔓延催生了一些深信不疑的狂热份子，阿勒凡提斯和数名披萨店员工都受到了多次死亡威胁。

这种狂热在 2016 年 12 月 4 日达到高潮，当时北卡罗来纳州 28 岁的埃德加・麦迪逊・韦尔奇（Edgar Maddison Welch）来到华盛顿，用 AR-15 型步枪向比萨店开了三枪，声称他将解救被关在饭店地下室的儿童性奴隶，而实际上并没有这个地下室。幸运的是，没有人受伤，韦尔奇也被警方逮捕。他被判犯有殴打和枪支罪，处以四年半的有期徒刑，并因其愚蠢行为向披萨店道歉。

根据坦格里尼等人的分析，披萨门的阴谋指向希拉里。

希拉里・克林顿是 2016 年民主政治的主要参与者，谣言内容与她的生活息息相关。她是一位母亲，可能常常烹饪披萨或买披萨，于是谣言就把她和阿勒凡提斯的披萨店联系了起来。她的竞选经理约翰・波德斯塔（John Podesta）和兄弟托尼（Tony）属于波德斯塔家族，也喜欢披萨，于是也将他们和日常的休闲餐饮领域联系起来。当然，由于波德斯塔与克林顿的隶属关系，使他也进入了民主政治领域，从而受到攻击。因此，克林顿、波德斯塔、披萨店就形成了一个三角关系。

坦格里尼称：“在阴谋论家看来，这三者虽然没有真正的相互作用，但是它们之间的联系很重要。” 

就这样，在维基揭秘的推动下，这些信息迅速编入波德斯塔的电子邮件中，成为其进行儿童性交易的证据。坦格里尼称，与真正的阴谋相比，阴谋论的叙事框架通常会很快建立并稳定下来，而真正的阴谋往往要花费数年时间才能显现出来。披萨门阴谋论在维基揭秘公布后的一个月内被证伪，并在接下来的三年中一直没有反转。

对于具有一组参与者 A 1，...，A n 的故事，可以将叙述分为两个部分。在某些情况下，故事都被划分为所示的参与者之间的一组相互作用（关系）。

好的一面是，阴谋论形成很快，同样也瓦解得快，由一个看似真实的事实分裂成几个不相干的事件。如没有维基揭秘的推动，其他所谓的事实连接就不攻自破。

“这是典型的网络事物，” 坦格里尼称，“删除某些节点和因素就能使其崩溃。维基揭秘的爆料和一些人别有用心地解释邮件，仅仅只能暂时地把阴谋论粘合在一起。”

话虽如此，阴谋论也很容易在新的逻辑自恰的联系中重获新生。坦格里尼说：“将它们重新组合在一起，并不需要大量的幕后者和逻辑联系。” 去年六月，披萨门在 TikTok 上重新受到了年轻人的欢迎，有关披萨门的标签获得了近 8000 万的观看次数。

“桥门事件”

坦格里尼等人把阴谋论事件和一个真实阴谋 “桥门事件” 做出比较测试。

2013 年李堡（Fort Lee）车道封闭丑闻，又名 “桥门事件”，该事件帮助了前新泽西州州长克里斯・克里斯蒂（Chris Christie）的州长竞选。

9 月 9 日，在高峰时段，新泽西州李堡市的三条收费车道中的两条突然宣布关闭。而收费站的其他车道通向连接李堡和纽约市的乔治华盛顿大桥的上层。由此造成的交通瘫痪导致学校交通严重延迟，警察、医护人员和消防员的反应能力大大下降。直到 9 月 13 日星期五，港口管理局执行总监 Patrick Foye 直接干预之后，该问题才得以解决。

最初，PA 副执行主任比尔・巴罗尼 Bill Baroni（由克里斯蒂任命）告诉工作人员，这是交通流量研究的一部分，并且提前通知可能会对调查结果产生不利影响。

但是最终，数百封电子邮件和内部文件被曝光，表明车道关闭是由克里斯蒂的忠诚追随者巴罗尼精心策划的。PA 州际资本项目负责人兼克里斯蒂高中的好友大卫・文德斯顿（David Wildstein）、克里斯蒂的副参谋长布里奇特・安妮・凯利（Bridget Anne Kelly）等人显然是对李堡市长民主党人马克・索科里奇的政治报复，因为索科里奇拒绝在 2013 年新泽西州州长选举中支持克里斯蒂。

2016 年 11 月，文德斯顿、巴罗尼和凯利被判犯有重罪共谋罪。克里斯蒂本人否认参与了该活动，并在 2014 年 1 月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自己对员工的行为感到 “尴尬和羞辱”。官方对克里斯蒂提起诉讼，但检察官最终放弃了这一申诉，因为他们不认为有足够的证据。凯利和巴罗尼的定罪后来被美国最高法院推翻。（克里斯蒂达成了一项辩诉协议，以换取对凯利和巴罗尼的作证并使他们获得缓刑。）

“桥门事件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是因为他们这么做的理由，” 坦格里尼称，“此举风险很低，但影响可能很大，人们被困在交通瘫痪中好几天。” 

那么从叙事结构的角度来看，事实阴谋与阴谋论是一回事吗？答案是不。在事实阴谋中，研究者不能找到网络中任何边缘节点（关键的故事元素），通过删除这个节点，使得阴谋网络瓦解。

坦格利尼将其归因于以下事实：即使桥门事件中的所有主要人物都有多重身份连接，但他们仍然属于同一个关联领域，即新泽西州政治。

他说：“因为这个叙事网络并不是拼凑起来的，所以很难通过删除某个节点使其崩溃。也许，这实际上就是事实阴谋和阴谋论最明显的区别之一。”

研究阴谋论、假新闻的新框架

最后，研究团队认为，包括 2016 年总统大选在内，特朗普总统任期期间，越来越多阴谋论以假新闻的形式出现。

根据 Lazer 等人提出的定义，假新闻应理解为 “在形式上模仿新闻媒体内容，而不是在组织过程或意图上模仿新闻媒体内容的捏造信息”。

鉴于真实和虚构的报道都能通过新闻渠道和社交媒体渠道进行传播，我们将越来越难区分事实和虚构。再考虑到 COVID-19 大流行等事件，因此，现在迫切需要一种方法了解故事是如何在这些媒体上传播的，而且要了解这些故事赖以存在的生成性叙事框架。

认识到一系列故事或故事片段与具有虚构阴谋论特征的叙事框架是否相一致，可能有助于抵消人们开始相信阴谋论并随后采取行动的程度。

所以，在这支团队提出的框架中年，他们认为，假设三个特征 —— 单一的相互作用域、对节点和关系删除的鲁棒性以及外围行为体和关系的增加 —— 将是实际阴谋的关键特征，可能有助于区分实际阴谋和阴谋论。

简言之，阴谋论的特点似乎是参与者的数量相对较少，多个相互关联的领域，以及叙事框架图的脆弱性，通过删除少量的节点或关系，可以很容易地将其断开为一系列不相交的子图。

识别阴谋论叙事框架的结构方面，例如多个领域的弱连接，可以提醒我们一个新出现的叙事是否具有阴谋论的特征。而这一方法也将有助于建立语料库下的叙事框架，并支持对这些复杂叙事的宏观分析。

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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