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城石遗

文/曲辉君

古文人称石为先生，《长物志》中讲“石令人古”。

一块顽石，形成于千百万年前的地质运动，越过了沧海桑田、那样辽远的时间，而终于显露在某人的面前，古。朴拙而恒久的古老石头，鲜活而易逝的年轻生命，二者的相遇如此浪漫，如此戏剧而又寂静，让人不禁想起张若虚那著名的关于月亮的疑问，也让人不禁想仿而效之，问一句——古时几人见先生，先生何年初见人？

那应当是很久以前了吧，谁还能记得请呢？当月光第一次映照着那“人”的时候，它大概也就映照着那“人”手中的石头。那时，“人”活着，住在石洞里，“人”死去，葬在石穴里，而当“人”想起了生与死之间的事情，便在石头上画画。于是，那“人”有了故事、编了神话，于是便叫神融了五彩的石头去补天之缺，于是，便叫精卫鸟衔着去填东海。听说补天的石头还遗漏了两块，一个刻着《石头记》，一个迎风变了只猴子。

“石器时代”终于掩埋进时间的砾石堆，但石头却随着历史流进了我们民族的血液，它从“石鼓文”中，从“李广射虎”中，从唐诗宋词的“烟翠三秋色，波涛万古痕”中滋养着我们、脉搏着我们。我们大概是离不了石头了，做大事，要假托它道：“石人一只眼”，怡小情，要夸赞它说：“石不能言最可人”。我们爱石，爱到形成了“赏石文化”，我们爱石，爱到总要在家里垒一堆石头，美其名曰“观照自然”。

湘潭古潭州也，又称为“莲城”，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所谓“楚岫千峰翠，湘潭一叶秋”，在湘潭的历史血脉里自然也少不了赏石文化的传承。事实上，就在我国第一本也是最重要的一本赏石谱录《云林石谱》中，就有我们湘潭石头的身影。

《云林石谱》，宋代杜绾所撰，分上、中、下三卷，共汇载石品一百一十六种，多以石头产地命名。按今日之行政区划，包含湖南省石品凡十余种，其中的鱼龙石正是今湘潭市湘乡所出：

“潭州湘乡县山之颠，有石卧生土中。凡穴地数尺，见青石，即掲去，谓之‘盖鱼石’，自青石之下，色微青或灰白者，重重揭取，两边石面有鱼形，类鳅鲫，鳞鬛悉如墨描。穴深二三丈，复见青石，谓之‘载鱼石’。石之下，即着沙土，就中选择数尾，相随游泳，或石纹斑剥处，全然如藻荇，但百十片中，无一二可观。大抵石中鱼形，反侧无序者颇多，间有两面如龙形，作蜿蜒势，鳞鬛爪甲悉备，尤为竒异。土人多作伪，以生漆点缀成形。但刮取烧之，有鱼腥气，乃可辨。

……岂非古之陂泽，鱼生其中，因山颓塞岁久，土凝为石而致然？……”

杜绾在这里记载的“鱼龙石”大概是一种鱼类的化石，文中不仅对其描写细致、惟妙惟肖，而且还对鱼龙石的沉积环境、外部形态、采集和鉴定方法做了记录，并对其形成的原因给出了合理的猜测、解释。杜绾以一种科学的思维方式和求知、好奇的心态来亲近石头、观察石头，这种超越了单纯赏玩的赏石精神难能可贵。

在今天，化石同样是观赏石中的一个重要门类，不仅化石，许多稀有矿石也属观赏石行列，观赏石的内涵在今天早已是大大的拓宽了。我们湘潭市观赏石宝玉石协会就曾和湖南科技大学开展过多次合作，举办赏石文化活动，欣赏奇石、科普知识，还合作完成了一项文化专利——“一种古生物考察皮尺”。这种赏石文化的传承，可以说，是《云林石谱》中的“鱼龙”从古游到了今。

不仅如此，石文化还深入莲城湘潭的每一个角落，支撑着湘潭历史的每一个记忆，这之中最为显著的就是湘潭的“三石”名人——红石毛泽东、乌石彭德怀、白石齐白石。

伟大的革命领袖毛泽东，生于湘潭、长于湘潭，还在湘潭和石头结下了不解之缘。毛泽东幼名就叫“石头”，小名“石三伢子”，他很喜欢这个名字，还曾嘱咐过林伯渠：“来信请写交毛石三，莫写毛泽东”。在毛泽东小时候，家里人还因为怕小孩子养不活让他拜过一块巨石做干娘。毛泽东作为伟大的革命家，同时也是伟大的诗人，更写过“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的词句，歌颂石头推动了人类进化。而毛泽东的革命战友，同为湘潭人的开国元帅彭德怀，就生在乌石峰下的乌石寨，山民那粗犷、剽悍、坚毅、顽强、刚直不阿的性格深深影响了他，终其一生都如一块乌石般坚硬、质朴、刚毅。

至于齐白石，白石白石，本就以石为名，生于湘潭的他同样爱石、赏石，人品性格中更有石性。齐白石自号“三百石印富翁”，并引此为傲，这是因为在初学篆刻时，他拿着石头刻了磨、磨了刻，直到把几担石头磨成石浆，方有所成。齐白石初次正式刻成的章上便是赫然的“金石癖”三字，不可不谓之石痴。至于其爱石、赏石、画石，向山石借画意的故事，就更数不胜数了。

除了人物故事之外，湘潭的地名之中也多见“石头”，譬如“花石”、“石鼓”、“石潭”、“乌石”、“白石”、“锦石”、“金石”，让人不仅感叹——“三石”湘潭，石脉悠远。

赏石文化在我国由来已久、源远流长，支撑了多少高士古哲的精神、点缀了多少诗人骚客的文章，又为我们的民族精神注入了多少锋芒、多少坚韧。至于湘潭，赏石文化在这里就如同顽石点头、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之中滋养了无数湘潭人的人格意志。今天，处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太平盛世，我们更应该传承好、发扬好赏石文化，吹响湘潭赏石集结号。

石头的寿命很长，但短暂的个体人类的生命在它的面前并不卑微，因为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时间只是一隙。观照石头，我们能得古意，那是一种古拙、一种古雅，从先祖的壁画，到文人的书房；从遥远的过去，到永恒的未来，我们全部的故事，就像郑板桥所书、所写的那样——“但问石先生，先生俱记得”。

《云林石谱》影印